印尼“和银”见证闽南人下南洋历史

       “海上丝绸之路”是古代中国与海外的海上贸易通道，构筑起人类商品和文明的对话之路，货币的双向流动和货币文化的相互交融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内容。

       闽南地处中国东南沿海，宋元以降泉州刺桐港、漳州月港以及厦门港相继兴起，成为“海上丝绸之路”重要起航港，闽南沿海一带曾经“商旅络绎，番船云集”“所贸金钱，岁无虑数十万”。随着闽南与南洋商贸、人员往来日益密切，海外货币源源不断地流入闽南地区，产生独特的“番银”盛行金融现象。

印尼巴厘岛 李晓民/摄

印尼古国与闽南交往历史

       史料记载，公元前2世纪，在印尼的土地上已出现国家——叶调国。公元3至7世纪，在今印尼境内建立起一些分散的封建小国和部落。7世纪中叶，在苏门答腊东南部兴起海上强国室利佛逝王国（又称三佛齐王国）。

       印尼是海上丝绸之路的重要节点国家，也是闽南人海外移民的主要聚居地。闽南与印尼交往历史悠久，早在唐代就已有闽南人到达今属印尼的苏门答腊。

       两宋时期，是中国与古代印尼交往的兴盛时期，两地贸易频繁。这一时期，关于两国的交往著述颇多。宋代赵汝适在《诸蕃志》中记载，“阇婆国，又名莆家龙，于泉州为丙巳方，率以冬月发船，盖籍北风之便，顺风昼夜行，月余可到。”元代周致中《西游录异域志》亦载“阇婆国也，自泉州发舶一月可到，地产胡椒、蘸木，燕城池兵甲，燕食廪府庳，舆中国焉商，往来不绝”。

       元代曾六次出使海外的周致中在其所著《异域志》一书中记载：“流寓其地（爪哇）之粤人及漳泉人为众极繁……”

       1293年，在爪哇诞生了信奉印度教的王朝满者伯夷，满者伯夷一度统治了今天印尼西部的大部分地区。明永乐年间郑和下西洋时，曾到过爪哇的杜板、新村、苏鲁马益等地。随同郑和下西洋的马欢在《瀛涯胜览·爪哇国》中记载：“买卖交易，行使中国历代铜钱。”当时在东爪哇图班和苏门答腊巨港定居的闽南人已经为数众多。

       明代以来，闽南一带不断有人漂洋过海前往南洋谋生。明朝泉州人陈金汉跟随郑和船队下西洋，船队到了印尼时，他留在了当地。凭借着勤劳肯干，陈金汉便在当地落地生根，后发展成望族。

       明末至清，移居印尼的闽南人越发增多，清道光四年（1824年）漳州府南靖县华侨戴亮辉捐资在巴城（今雅加达）建南靖庙，并在庙内设立南靖公会，作为接待到此的同乡人会馆。持续不断的商贸及人员往来，使得至今闽南一带尚遗留有许多印尼早期货币。

       据报道，考古学家在今印尼的苏门答腊和爪哇地区发现了汉代的瓷器以及钱币，这为两国早期的海洋交往提供了充分证明。2003年2月，在印尼井里汶外海的一艘沉船里，发现有10万件五代十国时期生产的越窑瓷器。说明室利佛逝王国当时与中国商贸往来已十分频繁。

1802年荷属东印度1盾帆船银币

荷兰东印度公司货币

       16世纪初，来自欧洲的冒险家纷纷东来。1511年7月，阿尔布凯克率领的葡萄牙船队抵达印尼，1596年，荷兰人霍特曼率领的一支武装先遣队也到达爪哇岛的万丹。1602年，荷兰“联合东印度公司”成立，次年来到爪哇建立商站，并于1605年征服盛产香料的马鲁古群岛中的安汶岛、帝利岛。1619年，荷兰殖民者攻占爪哇岛上的雅加达，并将此命名为巴达维亚，作为荷兰东印度公司在东方的总部。随后，荷兰东印度公司以此为据点，不断骚扰印尼及周边地区。

       1622年，荷兰舰艇来到闽南沿海，荷兰武装人员在这里掳掠了许多漳泉百姓，转运到巴达维亚当奴隶。明中后期，随着海外贸易的发展，漳州月港与巴达维亚常年都有四五艘商船对渡。据《漳州华侨志》记载：“仅1625年至1627年这3年，便有1280名中国人在巴城港口登岸，这些人以后返回中国的不到三分之一。”

       17世纪，英国对荷兰发动数次战争，使荷兰失去海上霸权。1780年至1784年，第四次英国荷兰战争爆发，英国战胜荷兰，此前作为世界金融中心的阿姆斯特丹被伦敦取代。1799年12月31日，荷兰东印度公司宣布倒闭。东印度公司在存在的近200年时间里，其发行的货币不仅在印尼以及东印度公司管辖的殖民地流通，而且通过贸易流入包括中国在内的许多国家。

       早期东印度公司货币曾使用西班牙双柱和一种加盖有荷属东印度戳记的印度莫卧儿王朝银币。闽南发现有一枚打在莫卧儿卢比上的荷属东印度公司狮子戳记币。1764年至1789年，东印度公司开始在巴达维亚铸造有伊斯兰风格的货币，闽南也曾发现有一款币面为伊斯兰文，币值为1卢比的银币，形制与印度莫卧儿王朝银币相似。闽南发现的这两种早期在印尼使用的银币都极其少见，它印证了闽南与印尼悠久的交往历史。

       随后东印度公司发行有银、铜质货币。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荷文为“Vereenigde Oostindische Compagnie”，简称“VOC”。因此荷兰东印度公司的货币上都铸有公司标志“VOC”。如荷兰东印度公司的“马剑”银币、“女神站像”银币及铜辅币等，其图案与荷兰本土铸币风格相似。

       在《克劳期世界钱币目录》“印尼”部分，还收录有一种英国东印度公司所发行的铜币，这是一种专为供应苏门答腊明古连及新加坡而制造的铜币。这种铜币的风格虽然与荷属东印度公司相似，但笔者认为该币属“英属印度”货币部分为妥。

       1776年祖籍广东的华人领袖罗芳伯，通过联合当地土著王公取得了加里曼丹岛西部的管制权，1777年以东万律为首都的“兰芳共和国”建立，兰芳共和国一直存续到1888年。自18世纪至19世纪前后来到西婆罗洲三发地区的华人矿工，依据同乡同族的血缘地缘关系划分各自的采矿场，有的矿场拥有自己的私人武装。1776年在打劳鹿地区的14家采矿公司联合成立“和顺总厅”，和顺公司曾经铸造过不同币值的锡币在当地流通使用。

1941年荷属东印度10分之1盾银币

荷属东印度货币

       1800年，荷兰在巴达维亚设立殖民政府，印尼成了荷兰王国的一部分，史称“荷属东印度”。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日本侵占印尼后，荷属东印度结束，1945年印度尼西亚宣布独立。

       荷属东印度时期的铸币具有浓厚的荷兰殖民色彩。荷属东印度流通的2.5盾相当于1元型的主币，均采用宗主国荷兰银币，币值2.5盾以下则铸有专属荷属东印度流通的辅币，由荷兰铸造后运送到印尼。

       荷属东印度成立初期即着手铸造了一套与荷兰本土风格相似的“帆船银币”，该套币分1、1/2、1/4、1/8、1/16盾5种币值，正面是鼓风航行的三桅帆船，边缘环写荷文“INDIAE BATAVORUM”，下方是铸造时间，背面为荷兰盾徽及币值。此一时期同样铸有荷兰风格的荷属东印度铜元。

       1815年3月，威廉一世成为荷兰国王，此后荷兰发行的货币大多采用国王的头像。直至二战结束，银币头像依次为威廉一世、威廉二世、威廉三世、威廉敏娜女王等。这一类型的银币大量流通于印尼，闽南亦常有发现。荷属东印度在1821年发行了币值1盾的威廉一世头像银币，币面为威廉一世侧面像，铸造时间为1821年及1839年和1840年三种年份，该币铸量稀少。1890年至1948年威廉敏娜女王执政时期的荷属东印度银、铜、镍质辅币在闽南亦时有发现。

“和银”见证闽南与印尼交往史

       印尼是世界上华侨华人人数最多的国家之一，据不完全统计，印尼华侨华人总人口约500万，约占印尼总人口的1.6%。华侨主要居住在雅加达、爪哇、棉兰等地。闽南是印尼华侨的主要祖籍地之一，历史上许多闽南人曾在印尼担任过甲必丹，甲必丹制是荷兰统治印尼后在华人社会实行的一种华人首领管理华人事务的制度。巴达维亚第四任甲必丹便是来自漳州府龙溪县的颜二。龙溪县路边社韩氏第二十世传人韩松于康熙年间抵达爪哇创业，其子韩振泗于乾隆年间担任泗水甲必丹，在其后的100多年间，这支韩氏家族有30多人在印尼担任侨领。

       印尼作为与中国交往历史悠久的国家，古代中国货币曾在印尼广为流通。闽南作为华侨的主要输出地，闽南方言在印尼侨界及华人较多的地方亦被广泛使用。同样，也有一些印尼荷语也被引入到闽南，早年闽南语货币单位称呼中便有的来源于荷兰语，如闽南语“仙”“占”即源自荷语“cent”（分）的读音，“盾”也是源自荷语“gulden”（盾）的读音。

       此外，在漳州市南靖县梅林镇天后宫，还存有清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及民国五年（1916年）的两块石碑，石碑镌刻捐款修庙的内容，碑记中刻写的捐款货币名称有“和银”“盾”等字眼。早期来自印尼的银币在漳州被称“和银”，即荷兰银币，“盾”则是荷兰及其殖民地所使用的货币单位。这座主要由印尼华侨捐资修建的宫庙，见证了印尼“和银”在闽南的流通以及闽南人下南洋历史。

       南靖县梅林镇的先人也是“过番”印尼的一支重要族群。因此有了天后宫捐款碑记中的“生源摆五盾六、步紫公一百盾”“建涌题和银三十盾正、培球题和银二十五盾正、清超题和银二十七盾半”这样的捐资货币称呼。

       在金融、邮政还不发达的年代，印尼华侨委托同乡熟人，通过水客携带平安家书和“番银”返乡，除了多数用于养家糊口外，还有一部分用于捐资给祖地的宗庙、祠堂。梅林镇天后宫的“和银”捐款碑记，可以看到闽南和印尼早期货币及汇兑的情况，以及两地在文化、语言及货币之间的相互交融和影响。

作者

       林南忠，中国钱币学会会员、福建省钱币学会理事、漳州南风侨批馆馆长。

印度莫卧儿王朝银币加盖荷兰东印度公司狮子戳记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