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月24日凌晨5点，在乌克兰首都基辅做汽车零配件生意的孙光听到一声突如其来的巨响。不待他细想，紧接着远方又传来炮火的轰鸣，房屋外传来阵阵骚乱，孙光打开窗户，看到两名乌克兰清洁工正站在路灯下交谈。

      “早上好，刚才是什么声音？”孙光大声询问。

      “爆炸吧，大家都准备撤了。”清洁工说，“战争开始了。”

       同一时间，在距离基辅约500公里外的乌克兰第四大城市敖德萨，曲波仍在睡梦中。他在当地港口做海关清关工作，尚未意识到俄罗斯的导弹已经投向了这个黑海沿岸最大的港口城市。早上8点，曲波醒来看到亲朋好友上百个电话和信息时，才知道这看似一如往常的夜晚发生了什么。

       他说，24日当天，大家都有些恐慌，敖德萨的银行、加油站和超市排起了长队。不少乌克兰人选择驱车前往60公里外和乌克兰西南部接壤的摩尔多瓦共和国，出境的队伍排了有20公里长。

       在乌克兰的华人华侨也收到了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发布的撤侨登记紧急通知。曲波虽然登记了信息，但是否真的跟随撤离，他仍犹豫未决。对于在乌克兰生活多年的华人华侨，他们在这里扎根、成长、繁衍，无论是乌克兰亲人，还是打拼的家业，都无法轻易割舍。

       是选择避开风头，还是留守静待重启，错综复杂的局势里，乌克兰华人华侨们在面临艰难抉择。

精神高度紧绷

       自俄罗斯发动“特别军事行动”以来，孙光切实感受到基辅的形势在一步步升级。

       24日，基辅上空传来数次爆炸声；25日，俄罗斯坦克到达基辅周边，俄乌双方发生激烈作战；26日，基辅市政府称基辅市内的街道上正发生战斗，市中心可听到激烈的枪战声。

       “爆炸频率比原来更勤，密度更大了，另外爆炸声音也越来越大，证明它离我们越来越近了，感觉不是很好。”孙光说，“再加上昨天和今天都有一栋居民楼被炸了，现在形势愈发紧张了。”

       孙光透露，24日还有居民在超市排队囤货，但现在超市已经没什么人了。“有条件的往西边逃出基辅出境，没条件的往乡下走，现在整个城市比过去空荡了许多。” 

       他的乌克兰邻居们前两天也忙着装行李开车离开，现在小区已经空了一大半。据联合国统计，目前有约数十万乌克兰难民逃往其他国家。

       孙光选择待在家中。他有五个孩子，最大的女儿13岁，最小的才一岁多，一家七口人并不适合集体前往防空洞避难。他原计划带着妻子孩子去乡下岳父家，但道路被封，路途危险不明，只能放弃。好在他已提前囤够供全家人一个星期使用的物资。

       但是，比起物质上的紧缺，更难受的是精神上高度紧绷。在孙光居住小区20公里外就有双方军队在交火，持续的炮弹声更让他难以入眠，“昨天我就睡了两个多小时，凌晨1点就醒了，老是被惊醒。”

       华人“朵桑”在短视频平台发布视频，25日凌晨，她被炮弹惊醒，因为周围居民都没有开灯，她也不敢打开。“整个人就是太困太累了，现在只想睡觉。”

       相较之下，敖德萨的情况要平静许多。几天来，曲波只在24日凌晨听到有两声爆炸，他估计是军事设施被击中，除此之外，便再也没有大的动静，整体局势比较平稳。

       “24日敖德萨居民还是有些恐慌，去银行取钱、在加油站排队、在商店囤食品和水，队伍都比较长，但是今天早晨再来市中心，相对来说排的队少了，没有拥挤得像原来那样，其他一切正常，生活照旧。”

       浙江丽水商人王淑龙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自己排了两个小时的队才把油箱加满，超市里也是人山人海，没人关心已经上涨的物价，而是尽可能地往购物车里塞更多的食物。他准备的物资足够一家三口吃两个月。曲波存储的物资虽不多，但一到两个星期没有问题。

       有居住在敖德萨市区的华侨介绍，尽管当地的秩序仍然正常，看上去和往常没有什么不同，但是学校已经停课，商场、药店等多个场所关门，王淑龙工作的贸易批发市场也只有几个华商店铺还开着门。

        “现在乌克兰处于战时紧急状态，大家基本没有在工作了，都是呆在家里。” 曲波告诉媒体，敖德萨没有地铁，防空洞数量不多，当地政府称如果听到防空警报，居民可以选择在地下室躲避，好在暂时没有警报声响起。

华人生意基本停滞

        乌克兰急转直下的局势，让在乌华人的工作、经商都被按下了暂停键。

       几天前，孙光关闭了维持一家七口生活的汽车零配件生意。他透露，基辅除了医院、银行、加油站等公共设施还在运转，其他都已停摆。

       “现在财产损失很难统计有多少。”孙光无奈地表示，“你要发工资、付房租，不开张每天都是在亏损，没办法，这就是战争带来的后果。”

       孙光仍有些庆幸，他有价值约两三百万的货还囤在仓库，没有往外发。如果战乱之前将货物发出去，按照现在的紧急局势和运输状况，很难将货物安全送达和收回钱款。

       曲波就有一部分款项没有收回。他在敖德萨的港口的工作是帮助在乌华商的货物清关。但由于港口关闭，货物清不出来，还有部分华商的货物仍在运输路上，这笔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收回来。

       此外，他还开了两家中餐馆，一个叫华侨饭店，一个叫中国快餐。前者虽然已经在当地经营了20多年，但在疫情开始后，因客流量减少，已经被关闭了；后者也在此次动荡中解散了服务员，暂时中止了运营。

        除了这两份工作，曲波还担任了乌克兰敖德萨华商总会主席。如果没有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乱，他现在正在协助敖德萨州和海南省友好省州协议的签署，为双方在经贸、教育、文化、卫生、旅游等多领域展开合作付出努力。

       “这次动荡对我的工作生活影响很大。”曲波坦言，“未来形势如何发展尚不清楚，你只能等待，有些事情是解决不了的。只有最终稳定了，我们才能继续做生意，才是真正恢复正常生活。”

       值得注意的是，对于在乌克兰务工的华人，这场战争并不是刚刚开始。自2014年俄乌爆发冲突以来，乌克兰政坛动荡、货币贬值、整体经济下行，在这里做生意并非易事，一些中国商人选择了离开。

       孙光坦言，自己家的生意从2014年以来就一直在走下坡路，尤其是近两年疫情的影响下，基本没有获得太多利润。这两年，他尝试经营短视频账号，开辟新的营生。通过发布乌克兰生活见闻，他的“北京人在乌克兰”账号在短视频平台有了80万粉丝。

       蔡鹏鹏是敖德萨一名服装经销商，他在接受采访时表示，感觉乌克兰近几年一年比一年差，顿巴斯地区的人们已经没有了什么购买力，当地生意也变得非常难做。

       “前两年疫情来了，经常需要隔离，很多店铺关门，导致衣服过季，不能回收欠款。我还不上欠银行的钱，那笔借贷又不断产生利息，已经把我逼到快要崩溃的地步。” 蔡鹏鹏说，“我想着收回欠款就回去，结果欠款一直收不回来，就被耗在这里了。”

回国还是留下仍悬而未决

       随着乌克兰国内局势的升级，中国驻乌克兰大使馆在25日凌晨发布《关于请拟自乌克兰撤离中国公民进行登记的紧急通知》。不少滞留在乌克兰的留学生、华人在社交平台表示，已登记好名单，收拾好行李随时准备回家。孙光没有登记。

       他坦言，新冠疫情爆发以来，他一直没回过国，此次撤侨是一次“奢侈”的回国机会。但第一次登记人员只针对持有中国护照或旅行证、香港特区护照、澳门特区护照、台胞证或国内身份证的在乌华人，孙光的妻子孩子都不符合要求。

       “能回国对于我们来说非常难得，我们凭一己之力几乎是回不去的，可是像我们家情况我是回不去的。”孙光语带哭腔，“我不可能将自己的五个孩子、妻子以及妻子的父母撇下，一个人回去。”

       自2002年来到乌克兰留学，孙光在这片土地上成家立业，20年的时间，基辅早已成为了他的第二故乡。

       曲波同样如此。1993年，他受吉林省教委的委派，来到敖德萨国立大学求学，专攻法律。毕业后，他选择留在这座城市发展。近30年的时间，他做过翻译、开过出租车、当过厨师，后又娶了乌克兰妻子，有了三个女儿，“已经是一个地道的乌克兰家庭”。

       曲波介绍，他的妻子和小女儿正在波兰读书，两个大女儿在北京上学，家里只有他和丈母娘，“每天都有和她们在通电话，但现在很难决定，是去波兰，还是回国，或者继续留守在这里。”据他透露，现在选择离开的多是留学生，或者是来乌克兰工作的央企国企人员。

       亲缘因素之外，曲波表示，敖德萨有大约2000多名华人华侨，许多都是从事贸易经商活动。此次受战乱影响，一旦选择撤侨离开，不少华商都担忧货物丢失和存储问题。

       王淑龙告诉媒体，他已经找了四个中国朋友轮流看守自己的仓库，还请了安保公司的人来值守，加上仓库原有的保安，已经有三批人看着仓库。

       “除了在仓库里的，还有些货物在运输路上，相当于很多华商的身家性命都在乌克兰这里放着，多的价值几千万，少的也有几百万，如果人走了的话，货物该怎么处理成最大的问题。”曲波表示，有很多华商打算留下来，看局势能不能尽快稳定，“他们没办法，现实情况也不允许走。”

       孙光直言，现在他已经将财产安全放在一边，货物能不能卖出去也不在意，最重要的是保证全家人的生命安全。“现在最担忧的是在基辅城区里作战。如果真的发生巷战，这座城市也就完了。”

        27日，乌克兰首都基辅爆发激烈巷战，军队当街给愿意参战的民众分发武器，乌克兰国防部呼吁民众自制汽油瓶与俄罗斯军队对抗……

       一名在乌克兰的中国留学生录制视频说，目前乌克兰形势严峻，军用飞机从头上呼啸而过，公交站和地铁站到处是持枪的乌军。部分乌克兰民众情绪激动，她在去超市购买物资的途中，遭到了一个当地民众的跟踪、威胁和恐吓。

       战事急剧变化，一旦乌俄双方争夺制空权，飞行安全将完全无法保障，路上行车也会面临极大的风险。躲在地下室，是这群华侨华人目前为止最安全的选项。乌克兰的战事在有些人看来也许只是一则新闻，而他们却在经历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