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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青·南洋

发布时间:2025-03-31作者:杜鹭莺来源:点击量:727鹭风报1704期04版 副刊

万年青的花语,是旺盛的生命力

       客厅桌上有一盆绿意盎然的攀藤“万年青”,原是从室外那盆母枝上采撷移种过来的。短短﹑无根的枝条,翠绿的叶片中带着点点白色的忧伤。虽无沃土,只以一瓮清水供养着,想不到,才一年的工夫,它竟枝繁叶茂,连原先枝藤上齐整的切口,也衍生出缕缕交错的细根来。我已从这盆长成的繁枝上再分离另养了新枝,它们也都长得油油绿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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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年青  图/林硕

南洋故土

       清明时节,我揣着一枚刻有爸爸名字的鸡血石印章,从马尼拉起飞,踏上往马来西亚的早班机,去寻找我祖辈们的足迹。一路近乡情怯。我虽从未亲临那片土地,但通过爸爸在世时动情的描述,它一直是那么熟悉而真实地存在于我的脑海之中。爸爸临终前一再嘱咐我:“妹妹(我的小名),去看看南洋的老家吧,爸爸这辈子是回不去了,如果可能,请葬我于马来西亚力乔(Lekir)父母的墓旁……”爸爸在中国大陆故乡老去,一辈子都没能回他出生长大的南洋。

       吉隆坡的机场,大得有点出乎意料,但我还是一眼就能从人堆中认出只在照片上看过的四婶和顺堂哥——顺堂哥长得太像我哥了,一样的浓眉大眼﹑卷发,连笑起来的样子和说话的语气都十分神似。四婶也不停地笑着说:“这不就是女版的二兄嘛!”“二兄”就是我爸。

       我们直接开车到霹雳州力乔的祖居地去。

       大约是两个世纪前或更早,我的祖辈就从中国闽南地区乘着木帆船,沿着南中国海绕入马六甲海峡,在当时马来半岛的霹雳州沿邦戈岛(Pangkor)海湾边上的力乔上岸,一众乡亲在这里繁衍生息,先辈们的足迹还延伸到了附近的实兆远(Sitiawan)和红土坎(Lumut)一带。

       我的祖父母上个世纪初到来,在当时的马来海边小村,衍生了我们这样的一个家族。爸爸在说到这一切时,总会有一种压抑着的激动。我曾质疑当初为何选择这样的一个小地方上岸?爸爸总会带着无限深情说:“汝人不知那甘邦(小山村)有多美,多沃!”在厦门生活多年的爸爸,说话时还是改不了那口浓浓的“侨音”,老是将“你们”说成“汝人”,“华人”说成“唐人”。

       车子开在宽阔而平坦的高速公路上,车窗外不停闪过葱郁的棕榈和一望无际的橡胶林。四婶不停地用久违了的,混合着福建话﹑广州话和马来语的“乡音”问着我们家的近况,也絮絮叨叨地说起往事和故人,我惊讶于自己对这些人和事竟一点也不感陌生,就好像我一直都住在这里,而这里的所有人和事,都与我息息相关。


众兄妹

       我们终于来到力乔,站在了我祖父母当年上岸的地方。岸边有及胸高的芦苇,摇曳着,伸向缥缈的水中,乍看之下有如晃动的人影从水中走上岸来……海水苍茫,尽头似有一抹白影,仿佛相连的舴艋在清蓝的水面上载浮载沉。

       “看到右边远处的那座顶上有个十字架的大厝(房子)吗?”身后传来四婶的说话声,“那原是间洋人医院。当年你们的阿嬷(祖母)得了‘肠子症’,在送往这医院的途中过世了。”

       那是70多年前的事了。祖母在这人烟稀少但却美丽肥沃的土地上,生下了一对双胞胎在内的六男三女,都顺利无恙,最后却急逝于现代医学角度容易治疗的阑尾炎。祖母在这世上没留下一张相片,可见过祖母的长辈们都说,爸爸长得最像祖母,那么,我身上一定也具有祖母的某些样貌特征。

       在我们到达小村边向海坡面上的祖坟时,已有一位貌似马来土著的老年人,扛着一把铁锹等在那里,看到我们来,那人的脸上绽出微笑。四婶告诉我,这是祖父的堂侄,我该喊他一声“堂叔”。祖父母的坟茔平时都烦他照看着。

       当这位“堂叔”得知我是“二兄”的女儿,眯着眼看了我一会,咧着掉了好几颗牙的嘴笑了,棕色的脸上堆满皱纹:“我和汝人的三叔同岁,未够十岁就跟着汝人的阿伯(伯父)屁股后面跑,割橡胶、摘椰子……”

       祖母死后,爸爸代替了母职,担起了照顾七个弟妹的责任。我的大伯父,很早就活跃在英资锡矿铁船(矿场)的矿工中间,曾参与当地抗日活动。

       我在新加坡姑妈家中的一部叙述早期马来西亚人民抗日战争的文献中读到了一些记述,他的战友们写了很多有关这位伯父的生平事迹和就义前后的情形。大伯父是被日军虏获的,牺牲时只有21岁。这件事,对当时还开着杂货铺﹑为一群儿女的生计心劳神伤的祖父来说,是一辈子的不理解和伤痛。

       我在祖父母坟前上了三柱香,想到过世不久的父母和散居各地的兄弟,心中不禁怅然。我让顺堂哥和老堂叔帮我在祖父母坟丘边挖了一个深深的小坑,将爸爸的印章轻轻地放入坑中,盖上一抔黄土,从此,爸爸将与最亲爱的父母兄弟永远地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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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人社区茨厂街


散居各地

       橡胶林掩映下的力乔小村落,木屋疏疏落落,这里虽是我们父辈的发祥地,可老房子却早已湮没在一片茂密的丛林间。伯父与三叔死后,只有年纪稍长的爸爸帮着祖父打点杂货店生意和抚养年幼的弟妹。新中国成立,华侨青年间掀起了一股投向祖国的热潮。爸爸和五叔选择了回中国大陆,离开了马来西亚老家。

       伤心的祖父,把家迁到了附近有华人学校的实兆远去。是为避免触景伤情,也想为其他孩子们转换“环境”。祖父不再让四叔上学,年轻的四叔早早地在祖父的安排下结了婚,老老实实地走上经商之路,而且越走越顺,成了实兆远出名的商人。四叔的三个儿子也都考取政府的留澳奖学金,如今也都学成归来,分别住在吉隆坡﹑柔佛新山和新加坡,都成了各自行业的专业人士,像来接我的顺堂哥,就是一名会计师。

       实兆远老家只剩六叔一家。木结构大房子,不久前因六叔大女儿结婚而刷了油漆。深红的锌片屋顶、洁白的墙,和30多年前祖父在世时给我们寄的照片几乎没有两样。二楼的大厅堂里,完整一排,挂着祖父和叔伯们年轻时的照片。几兄弟都有一种文质彬彬的俊朗,这种气质,如今仿佛还能在我儿子的容貌上找到。

       六叔就没有四叔的福气了,家庭的变迁,兄弟的早逝离散,带给这位最小叔叔的心灵创痛太大了,六叔一直是兄弟中最沉默的一个。六叔品学兼优的大儿子刚中学毕业,就在游泳时出了意外溺亡。

       六叔的两个女儿都在实兆远著名华校教书,最小的儿子现在已是一家跨国公司驻北京的主管。可惜这一切六叔都不知道了,他逝去时还在喊着大儿子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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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隆坡机场航站楼的植物墙,用到了万年青,主题是“中国年”


家族与乡愁

       傍晚,我们到了吉隆坡堂妹的家。这位有着清澈大眼﹑棕色皮肤的美丽堂妹,性格开朗且待人诚恳。早年,已有三个儿子的四叔婶收养了襁褓中的堂妹,取了个“锦”字。

       锦堂妹和他的三个哥哥一样,聪明勤奋,并酷爱美术,过去她总会在过年时给我们家寄自己制作的贺年卡片,还会在贺卡上用工整流畅的中文字写着︰“亲爱的二伯父母暨堂哥堂姐……”

       学建筑设计的锦堂妹后来却当了一名空中乘务员,堂妹夫是位华人建筑师,在政府房屋处做主管。住他们家有种坐飞机商务舱的感觉,既舒适又温暖。那晚,锦堂妹十岁的儿子为我们弹了一首钢琴曲“我们的家真可爱”,还给我看了一本每一个马来西亚华校孩子都必须亲手制做的,属于自己家族的“族谱”。在这本图文并茂的“族谱”上,堂妹的儿子在“母亲”这页写着︰“我的妈妈也是华人,她很有本事,会说华语﹑英语﹑巫语(马来语),也会一点日语。”

       是的,这位时时把“我真福气咧!”挂在嘴上的锦堂妹,在感恩之余,总不忘处处以自己的行为,给中华文化作最具体的诠释。

       有人说:乡愁是一种心情。那么,根呢?根是枝叶繁茂后的精神依归,抑或是萦绕在心中永不褪色的童年记忆。当我完成了七天的南洋之旅,登上了回家的飞机,飞行间看到一位空服人员胸前的名号牌上,刻着熟悉的姓氏,好奇地问了一下,果然,这位先生也来自实兆远,并且还是我的一位远房堂亲!


生生不息

       祖父母当年从故乡去了南洋,我的父母又分别从出生地回到了厦门。我呢?由于命运的安排,又来到了菲律宾……几十年过去了,我也像那剪下的万年青一样,开始长出了细细的根。我也有了自己的儿女。将来,他们是否还要继续着这种人生的轮回迁徙?

       我已忘了当初剪下新枝的心情。从母枝派生出来的,已分不清植期前后的万年青,几乎一模一样地根盛叶茂,生机勃勃。看到它们,我总会有一种欣喜的感动。万年青常让我怀念起那些散居于世界各地的亲人们,大家近来可好?


作者简介>>>

       杜鹭莺,祖籍厦门,为厦门华侨幼儿园创办人之一叶秀治女士的外孙女,早年移居菲律宾马尼拉。海外华文女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文集《一路有景》《黄昏不再来》、翻译诗集《笼》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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