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之于偏远山村，就像钱钟书笔下的“婚姻围城”：外面的人想进去，里面的人想出来。对于打小做着进城梦的人来说，山村有的是贫瘠、落后与困苦，是很难与美扯上联系的。有史以来，尤其是在改革开放的20世纪九十年代，如我一般的少年，无不是以逃离为荣、留下为耻的。都市的霓虹闪烁、光怪陆离，方是大家向往的绝佳美景。

       离乡进城三十年了。可能是久居都市厌倦了繁闹喧嚣；抑或是美丽乡村建设大潮席卷而来，让我开始真正、彻底、走心地重新审视故乡——翔安新圩镇古宅村。特别是来自外人口中、笔下、镜头和画画里的“古宅古味”纷至沓来，我才如梦初醒般迅速读懂了故乡之美。

       古宅位于厦门市东北部，与南安交界，系同安母亲河东溪的源头。村落大致形成于唐代，宋、元、明、清属同安县长兴里辜宅保。一直到了近代，人们弃繁用简，变“辜”为“古”了。这一个“古”字，倒也贴近了故乡的古味。这里曾经出土过新石器工具，说明古宅村至少在商周时期就有人类活动踪迹。村后山建于宋代的古道十八弯，历经沧桑岁月，见证着古宅历史上曾经拥有过的“小官商”荣光。那一块块鹅卵石上，浸润着科举试子、商贾樵夫、贩夫走卒的千百年汗水，平滑如镜，光彩照人！

       要不是经常接到造访故乡的文人骚客来电问路，要不是看到他们在自媒体上展现的古宅美景；我还真未发觉，有一条我在小时候走过千万遍的寻常古巷，早已成为眼下摄友、画家们的网红打卡地了。

       这条巷子位于古宅村大乡尾角，长约一百多米，蜿蜒曲折，沿溪而筑。说她寻常，因为直到现在都没有一个正儿八经的名字。以至于外来摄影家、画家们仅仅是看到了石头厝的古朴美，而忽视了其中更具魅力的内涵。

       其实，这条巷子一点儿都不寻常，她上承凤钟山，下接龙涎河，是鼎鼎有名的“解元巷”、名副其实的“华侨巷”。古宅黄氏系古同安四大望族“东黄”分支，宋朝以来，文风兴起，科举鼎盛，取得功名者不胜枚举。一百多年前，也就是清道光二十六年（1846年），在这条古巷里长大的黄维岳，拔得当年的乡试头筹，高中解元。“解元府”至今犹存，但简陋质朴如普通民宅，淹没其间无人认得。

       到了明清时期，这里的先民跨洋过海，过番谋生，几乎家家涉洋，户户有侨。乾隆四十九年（1784年），辜鸿铭的曾祖父辜礼欢就是从古宅出发，远赴南洋马来亚吉打、槟榔屿等地打拼，终成当地侨领“甲必丹”。清末民初，还有黄希鳖、黄玉带、黄福华等一大批古宅俊贤在新加坡、越南等地筚路蓝缕，发展为当地翘楚。全盛时期，仅在新加坡的古宅村华侨就占据了整整一条街……

       让摄影家、画家们欢呼雀跃，流连忘返的石头厝群，大大小小数十栋，就分布在百米长的“解元巷”里，几乎全部与侨息息相关。之所以称之为石头厝，是因为这些老屋都是就地取材的溪石堆砌而成，且大多建于明清时期，非常难能可贵地成片保留到现在。巷子里的居民，只要上溯三代，家家都有归侨，户户皆有“番客”。在古宅“解元巷”，看似质朴的石头厝上，随处可见泊来的南洋、西洋工艺；瞧着憨厚木讷的老农嘴上，说起上辈人下南洋打拼的往事如数家珍，滔滔不绝。虽然这里的先民源自中原，但中原人向往的“老婆孩子热炕头”幸福生活，在古宅没有市场。“解元巷”的人们代代相传：只有出外赚吃才有出头天！

       从古至今，大家心中的楷模，便是敢闯敢拼、不怕凶险、勤劳致富的华侨；大家心中的幸福生活，就是读书、经商，进城、出洋，拼一份家业站稳脚跟。

       因此，如今的解元巷里，平日里是看不见人影的。几乎各家各户都在城里买了房子，但又不舍老宅，常年过着城乡两地跑的生活。既享有都市的繁华便利，又拥有乡村的淳朴宁静。

       村子三山拥抱，两溪环绕；看不够青山绿水，赏不尽野草闲花。村子北倚巍巍群峰，南向通衢大道。村东头，凤钟山、虎头山层峦叠翠，绿影婆娑；村西头，面前山笔塔高歌、龙涎河流水低唱。清晨，看朝霞满天，层林尽染；傍晚，观落日熔金，百鸟归巢……

       诚然，与开发较好的美丽乡村相比，古宅还像头戴旧草帽、身裹粗布衫的“村姑”；没有花枝招展，没有涂脂抹粉，但自有一股古朴的风流神韵，可以秒杀艳妆的“裙钗”一片。